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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集 作者：四木笑 写作时间：2002年1月20日
气泡越变越大，最后终于把浅绿色的薄膜胀破。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绿色的泡泡被胀破。接着又一个。一时间锅里尽是咕嘟咕嘟往外冒的气泡，然后又一个一个破掉。很显然，这锅菜豆汤熟了。 丹妮·科瑞尔把锅子端下火炉，倒在汤盆里，端上饭桌。13岁的女儿凯罗尔已经把黑面包和五副刀叉摆好，而5岁的小儿子丹佛正拿着刀叉中的一副翘首以盼。 “真好闻！”丹佛盯着菜汤说。母亲丹妮正用大勺子把汤盛在每个人的盘子里。“噢，我的小心肝，多吃点。”然后把属于丹佛的盛满汤的盘子放在他面前。 “好了，艾南，这是你的。”她给大儿子的盘子也盛了一大勺。“行了。”看到艾南背对着桌子无动于衷，丹妮又说：“快点放下你手里的破铁片！我们得赶紧吃完上路，不然集市该散了。” “这不是什么‘破铁片’！这是剑！”15岁的艾南反驳道。然后郑重其事的把那片被装上一个木块充当护手盘的大约两尺长的铁片别在腰间，拧过身来，依依不舍的扯下一块黑面包，在汤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游侠的。” “不，艾南。”解下围裙坐下来准备吃饭的丹妮说，“今天是我们家五年来第一次全家出动去镇上赶集的日子，我不想说你什么，免得破坏兴致。” “赶集赶集！”五年来每一次去镇上赶集，大家都嫌丹佛还小而不带着他，五岁的他还一次没去过镇上呢，赶集对他来讲不啻为比普图恩节更大的节日。 “嘁。”艾南不以为然，“不就是‘安安稳稳的当个农民有什么不好’、“实实在在的马铃薯和白菜比虚无飘渺的剑和盔甲更适合你’么。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行了，艾南，我说过我今天不想发火，你别逼我。”丹妮把刀叉按在桌子上，瞪着艾南。 “快吃饭吧！你们不把赶集当回事儿，也得为丹佛想想啊。”凯罗尔调停道。 “是啊，是啊。”丹佛顺势道。不过他并不明白妈妈和哥哥姐姐之间到底在干什么。 在科瑞尔家，母亲丹妮就相当于半个父亲，艾南还真不敢闹得太过分，就低下头闷闷的往嘴里塞面包。 这个小子越来越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了。丹妮心中不禁担忧。难道也要吃过亏才能有记性？ “我吃完了！”丹佛把手一拍，蹦下凳子，跑到丹妮腿边抬头问道：“丹妮，丹妮，镇上真的有全用石头盖的房子么？” “当然了，我的小丹佛。”丹妮的火气一扫而光，“很多房子都是用石头盖的。” “有三层四层的？” “有，有。”丹妮笑道。 “那我能看到小矮人么？”丹佛又问道，“上次矮人来村里卖莴苣，可惜我睡午觉没看到。” “会的会的。他们常到镇上去卖莴苣，你一定会见到的。” “那能不能见到精灵？”丹佛眼睛闪光道。 “嗯，这个可能够呛。”丹妮虽然不忍心这么说，但是事实如此，而且也比丹佛抱着太大的希望去了却得到更大的失望来得好些。“他们更喜欢森林。” “噢，那真可惜了。”丹佛失望道，“我还想亲眼看看他们的耳朵到底是像人们常说的跟驴耳朵一样长呢，还是像托里说的只比我们的耳朵尖一点点而已。” 一旁的艾南正吃完，这时忍不住插嘴：“虽然你还小，但是也不能老是‘托里’‘托里’的，他只会无中生有的瞎说，其实什么也不懂，什么世面也没见过。你要明白这一点，不然永远也长不大。” “艾南，不能这么说你爷爷！”丹妮严厉的说道。 “本来就是么。一辈子都窝在乡下，除了去过几次镇上还去过哪儿？他能像杜平的爷爷一样讲自己在白塔城摸过王后的裙摆的故事么？他能像纳利的爷爷一样讲自己去萨鲁斯城堡作雇工的故事么？” “哦，艾南，还不是你在芙拉面前吹牛被人家比下去了就在这里抱怨。”凯罗尔说。 “哼！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去林谷亲眼看过精灵的样子，然后回来告诉托里，‘你错了，精灵的耳朵就是很长！’”艾南激动的说。 “够了！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也要尊重他。是他生了你父亲比蒙，而你父亲生了你。”丹妮制止艾南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着好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出去的，不过绝对不会像比蒙一样作短期雇工，而是真正的冒险，建立丰功伟业！” 这时，外屋传来了动静。 “不管怎么样，等一下托里回来你绝对不能说这些话，懂么。”丹妮嘱咐道。 一股早晨的凉气被一个头发和胡子都雪白雪白的老人带进屋来。“抱歉，我动作慢了，马车现在才拾掇好。”托里眯起眼睛笑道。 “托里，托里！”丹佛叫着迎向托里，“你赶紧吃饭，我们得赶紧吃完上路，不然集市该散了。”艾南是丹佛的偶像哥哥，托里也是丹佛的最爱爷爷，他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制止他喜欢爷爷。 “好，好，快吃。”托里把丹佛的头发揉乱之后在那副还没动过的刀叉跟前坐下，扯下面包蘸着有点凉了的豆菜汤吃了起来。 “快，快。”丹佛站在一旁不住说。 “别催托里，让他吃好。”丹妮说。 “噢。”丹佛应了一声，果然不再说了。 不过托里还是很快吃完了。“我们走吧！” “噢！噢！”丹佛欢呼雀跃。 科瑞尔一家三代五口，收拾停当，穿上最鲜亮的衣服，带上了足够的钱，坐上了门口那简陋的马车。 “把你那破东西放家！”丹妮对正要上车的艾南说。 “不。”小伙子紧了紧腰带，把“剑”绑得更牢些，然后跳上了马车。 “大家都坐稳了么？”托里招呼道。 “坐稳了！”丹佛精力十足的说。 “那么，出发！”老托里一抖缰绳，两匹瘦马迈开脚步，离开小木屋的门口，伴随着轮子的兹嘎声，沿着乡间小路向远处走去。 天由蒙蒙亮变得大亮了，并不算短的路程也在凯罗尔和丹佛的歌声中接近了尾声，已经能远远的看见山脚下的那片青灰色的房子了。镇子不大，一条大街横穿而过，房子就分布在大街两旁，后面是民房，一直延伸到南面的河边和北面的山根。 “呒，看来我们来的有点儿晚了。”老托里远远看见镇子入口人头攒动，挤了一堆马车，咂着烟袋说，“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了。” “是啊，是啊，好多人啊。”丹佛扶着托里的肩膀，向前张望。 “那我们把马车存在镇口，步行进去吧。”托里说。 “好啊。”丹佛应道，其实并不知道在讲什么。 说话间，马车到了镇口，几十驾马车堵在那里，已经在也走不动了。科瑞尔一家拿了用来装东西的麻袋下了车，托里牵着马车冲着车马堆里面的一个老头喊道：“嘿，达姆！我的车放在这儿了，帮我看好喽！” “放心吧，托里！搁我这儿保管没事儿！” “好了，我们进去吧。”托里回过头拉住丹佛的小手，“人很多，别挤丢了，大家一定跟紧了。” 五个人在车马堆中左钻右挤，艰难的向镇子里面走去。终于他们脱离了车海，但是陷入了人海。即便在村里的秋收舞会上，丹佛也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各种衣着，各式买卖，嗡隆嗡隆的各种口音的说话声，已经让他的小脑袋转个不停，忙不过来了。 “托里，托里，你看到石头房子了么？”丹佛问。 “是的，看到了，两边都是。” “我看不到。”丹佛仰头看着托里，举起胳膊。 托里笑着把丹佛抱起来。 “别把你爷爷累着。”丹妮说。 “没什么，我虽然是老骨头了，可还没糟掉。”托里笑道。 这一下居高临下，丹佛终于看到了石头房子。“哇呜！”小家伙感叹道。“托里，托里，为什么下面的石头都是大块的，上面的都是小块的？” “因为下面的要把上面的石头驮住，就需要大块的。” “那你就是大石头，我是小石头！”丹佛高兴地说。 “哈哈。”老托里哈哈大笑。 “怎么没有矮人？”丹佛问。 “慢慢找，总会看到的。不过他们没有大石头驮着，你这么高恐怕未必看得到。”托里说。 “那我下去。我要找矮人。”老托里把小孙子轻轻放到地上，又牵起他的手。 科瑞尔家准备买点布做点新衣裳，就来到了一个布店。挑布讲价是女人的事儿，丹妮和凯罗尔忙活开了。科瑞尔家的盐也快吃完了，临着的店面正好是油盐店，老托里也忙开了。剩下两个小男孩闲得无聊。 “丹妮，我想自己到别处去逛。”艾南说。 “好吧。”艾南十五岁了，也该长大了。“别乱跑，就在大街上玩玩，中午之前到镇口的马车上等我们。别贪玩，我们得赶回家吃晚饭。” “好的。” “丹妮，我也要去。”已经把布店和油盐店看过了的丹佛说。 “那么，艾南，你带丹佛一起去吧。留心点……” “不。”艾南可不想多一个累赘，他还有要紧事呢。 “你是哥哥。”丹妮说。 “不！”艾南怕最后被强迫答应，赶忙挤进人群。 丹妮没好奇的看了看人群。被遗弃的丹佛受了好大委曲，垂头丧气。看到弟弟这副样子，凯罗尔有些不忍心，最后终于在可爱的弟弟和心爱的花布（尽管只能过过干瘾，他们只能买得起青色的麻布）之间选择了前者。 “我带丹佛逛去。” “不，凯罗尔，人实在太多，很容易挤丢的。”丹妮说。凯罗尔才13岁，还太小。 “妈妈，别小瞧我好么？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前年我自己走也没丢不是？我会照顾丹佛的！” “妈妈，妈妈。”重拾希望的丹佛帮腔道。 丹妮看了看两个小家伙，最后冲旁边铺子上的托里道：“托里，她们两个想自己去玩。” 托里从跟摊主讨价还价的数字交锋中抬起头。凯罗尔郑重的说：“我会照顾他的。没人回走丢，我保证！”说实话，托里还真不放心，不过既然凯罗尔和丹佛如此期盼…… “人很多，一定要万分注意。”老头咂着烟袋说。 “噢！噢！”凯罗尔和丹佛欢呼道。 “你们也是，中午以前去镇口的马车那儿等我和托里！”丹妮最后叮嘱道。 “是了。”凯罗尔牢牢地抓住丹佛的手，蹦蹦跳跳的走了。 “很可爱的孩子。”卖盐人说，“你孙子和孙女？” “是啊。”老人自豪的眯起眼睛。 “二十三坦戈。” “不不不，二十坦戈。”托里说。 时间在集市的闹哄哄中又过去了两个小时。丹妮和托里已经完成了采购计划的一多半，买了布，买了盐，买了灯油，买了几个带花边的新盘子，买了（托里的）烟叶，现在他们要去买一块新的挂毯，以便用来替换客厅兼餐厅的墙上老得发黑的那块。说来奇怪，这附近方圆百里就是有这么个习惯，即便生活清贫的乡下老农，也一定要花掉自己全年三分之一的收入弄块毯子挂挂。也许这是个古老的风俗的继承吧，不过它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而且也没人去考，只要遵从就行了。 两人在仍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着往前走。丹妮无意扫了一眼路边的一个小店面，这个动作被托里看见了。那是一间胭脂首饰店。 “丹妮。”老托里说。 “什么？” “进去吧。” “去哪里？”丹妮问道。 “没关系，女人有权利为自己买点东西。”老人识破了儿媳的小把戏。丹妮总是这样，虽然艰苦持家是好的，但是丹妮总这样让老人很过意不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买了烟叶，也应该买点别的，比方说……啊，比方说……”对女人的东西托里可不在行，“反正就是打扮用的那些东西。” 丹妮实在拗不过，只好推开了首饰店的门。“一定要买！不准空手出来！”托里嘱咐道。他想一个老头子往首饰店里面钻不太雅观，就留在了外面等。 “你好。”店主是一个胖妇人，看丹妮进来就打招呼。“您想要点什么？” “啊，嗯……”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首饰，金的，银的，绿的，红的，映得丹妮头昏眼花，心跳加速。“随便看看。”丹妮怕自己张望得太厉害，结果最后却只买了最便宜的红粉会惹起店家的发作，所以表现得小心谨慎。她发现老板娘一直在看自己，是不是自己失态了，或者她瞧出自己是个穷光蛋了？“怎么？”丹妮询问。 “噢，不，您随意挑选。我只是觉得您面生。” “我是霍尔村的，不是镇上的。”丹妮松了一口气。 “我想您一定是第一次来我的店。我的记性很好，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而您，我从没见过。” “嗯，对。我是第一次来贵店。”丹妮没法再说什么，她觉得也没必要再说什么，因为很明显，老板娘已经把她看透了。 “可以知道您姓什么么？”老板娘还是眯缝着眼睛在笑，态度并没有变化，这让丹妮宽心不少，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胖妇人。 “科瑞尔。” “嗯，科瑞尔。”妇人点了点头，“啊，我想起来了，你家的男人去图刚城了是吧？” “对。” “还没回来么？应该去了一年了吧。” “您知道，到外面当雇工也不是那么容易。”丹妮说。 “是啊。”妇人说，顿了顿又说，“不过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冲着丹妮一笑。 丹妮越来越喜欢她了。 |